【开栏语】
湖南文体，群星璀璨。沈从文、丁玲、周立波等文学大师薪火相传；黄永玉、何纪光、李谷一等艺术家引领风骚；陆莉、熊倪等体育健儿拼搏出彩。
进入新时代，湖南省委、省政府高度重视中青年文体人才的培养，推动文艺湘军、体育湘军赓续文脉，传承弘扬。一大批优秀中青年文体人才脱颖而出，“湖湘文体新生代”已成气候。他们以新时代的气质、新文艺的风格、新青年的担当，续写湖南文体的新篇章。
湖南日报特推出《湖湘文体新生代》栏目，看今朝风流人物，如何续写传奇。
湖南日报·新湖南客户端记者 胡雪怡 陈普庄 摄像 童迪
“如果用湘剧《夫人如见》的一句台词形容你现在的人生状态，你会选择哪一句？”
“天下匹夫匹妇，皆有责也。”
5月21日，长沙市湘剧保护传承中心演员周帆凭借《夫人如见》中“李闰”一角，入选第十届中国戏剧奖·梅花表演奖（第32届中国戏剧梅花奖）获奖名单。近日，湖南日报·新湖南客户端记者专访周帆，探秘她的湘剧人生。
《夫人如见》剧照。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
冲奖过程：“意料外的顺利”
记者：您知道获奖的时候，第一反应是什么？
周帆：热泪盈眶。当时我的家人朋友，为了给我加油鼓劲，都在我家里陪着我一起在等。官方的消息出来了之后，大家一声尖叫，我热泪盈眶，就哭出来了，非常激动、兴奋，再看到我的家人朋友，都露出了很开心的笑容，那一刻真的感觉到不容易。
记者：众所周知，梅花奖竞争激烈，您是如何准备终评演出的？获奖对您意味着什么？
周帆：梅花奖，它是中国戏剧的最高奖项，也是戏曲人终生奋斗的目标。我12岁跟湘剧结缘。那个时候它就像一颗种子，在我心里要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。我自己的个性非常好强，在学习湘剧的过程中，虽然练功是非常痛苦的，但一直坚信自己一定能够达目标，要在湘剧传承的道路上走下去。
这一次能够凭借湘剧《夫人如见》参评梅花奖，是对我从业多年来的鼓励，最主要的也是鞭策。梅花它虽然“绽放”在我个人身上，但这个荣誉是大家对我的托举，是所有湘剧人对我的一种希望和期盼。同时非常感恩我的师傅、老师们、领导，包括团队伙伴，我觉得自己还是非常幸运的。
记者：演出当天有没有什么事情让你特别印象深刻呢？
周帆：演出当天，是意料外的顺利。其实在前一天彩排的时候，舞台上面有一些小小的差错，让我担忧（演出）当天千万不能出现这样的错误。但是正式比赛演出那天，感觉到整体团队上下凝聚一心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，让演出非常顺利。出来之后有一种“终于这么一件大事我们已经办完了”“我们已经做到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”的感受。
记者：当时有没有去预想这个结果？
周帆：当然不停地预想了，但也想着只要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，不管结果怎么样，都是我人生当中的一次特别的经历。
记者：拿奖后，对您工作、生活最大的变化是什么？
周帆：最大的变化就是动力更足了，更加充满文化自信。我回来看到单位的年轻演员，感觉到他们更有活力，更加充满冲劲。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，看到他们的师姐、老师能够拿到这样一个奖项，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鼓励。
记者：摘“梅”可以看作是个人艺术生涯的里程碑，您下一步的艺术目标是什么？
周帆：在（获奖）第二天开座谈会的时候，领导就跟我们讲：“你们这些拿到梅花奖的演员们，现在只是走向了一个高原，还没有走向一个高峰，你们要继续在艺术道路上面要攀登高峰。”所以它是一个新的起点，接下来在湘剧传承的道路上，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，我也会继续用“两头腿”走路，传承好、发展好。
再谈李闰：入戏入情入心
记者：您认为《夫人如见》“破圈”的关键是什么？李闰是谭嗣同夫人，您如何理解她的“三重湖湘精神”？
周帆：湘剧《夫人如见》的李闰，是我饰演的女性角色中最有个性的一个。她的丈夫谭嗣同因为“戊戌变法”牺牲了，为了完成他的遗志，她去办女校、立祠堂，做了很多伟大的事情。能够来诠释这样的角色，我是非常幸运的。同为湖湘女性，我觉得我们有个共同点，有一种湖湘女子的辣，湘妹子叫辣妹子，骨子里面有一种敢爱敢恨的精神，同时湘剧和湖湘精神也是相互贴合的，心系天下、敢为人先。
记者：您曾提到您用闺门旦、青年、老旦这三种行当的技巧，去演绎李闰30年的人生经历，哪一些细节在您看来是最具挑战性的？
周帆：没有哪些细节。第一场到第五场，贯穿李闰的青年到老年，在戏曲的舞台上面，当然是要用行当来适应每一个阶段的状态。每一个年龄段的声音、身段的感觉是不一样的，包括台步，会从不同的角度去塑造她不同的时期。
记者：您是通过哪些方式去设计李闰的形象？
周帆：她毕竟是创造出来的一个人物，既要有传统程式化的动作，又要我用心用情地去感受李闰当下情绪，是一种沉浸式的表演，要很真实，让观众觉得和他以往看的那些传统戏不一样。既传统又现代，可能会更加符合现代观众的审美。
记者：您曾在采访中提到，三次前往浏阳采风，在谭嗣同、李闰墓前落泪，请问您当时为什么会落泪？又是怎么把这种情绪转化为舞台的表演？
周帆：三次去墓前的感受是不一样的。第一次去，是怀着一种对先人、烈士的敬仰，去了解他和李闰的一些事迹；第二次去，《夫人如见》整个剧本已经出来了。我记得当时在车上的时候外面下着毛毛细雨，到了李闰女士的墓前，突然就有一只透着五彩斑斓的黑色蝴蝶，“扑哧扑哧”飞到了我们送给她的花篮面前，在展翅，天空还出现了一道彩虹，那种景象让人感觉到很不可思议，像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召唤，很神奇。第三次就是去参加第十八届中国戏剧节前，我又去祭拜了，告诉他们《夫人如见》排演得非常顺利，希望之后能够走得更加顺利。
就当我第三次走到谭嗣同墓前的时候，我的双眼湿润了，甚至感觉到有一种心痛的感觉，可能也是每演一场都会对这个人物有更深层次的理解，对谭嗣同的感情也会更加深厚。当下的我，好像就是李闰，我来看我的夫君，很奇妙的感觉。
有时候在排练场也是那种心痛、隐忍、悲痛，会痛哭流涕，导致排不下去，导演就说让我休息一会。
记者：您刚刚提到了您是12岁进入湘剧班，当时有什么故事吗？是什么让您在舞台上坚持了30多年？
周帆：进入湘剧班是“阴差阳错”，现在想来是一种缘分。12岁，当时家里人和我都不知道什么是湘剧。站在湖南艺术学校（今湖南艺术职业学院）的大门口，有一位老师走过来，她问我小朋友你准备考哪个班？我就告诉她我是想过来试一试舞蹈班。她说舞蹈班不招你这么小的小朋友，要不要试试考我们班，她就跟我说了一下湘剧是什么，湘剧学起来是非常全面的，又要唱又要演又要念白又要打，所以你可以学习到很多不同门类的技艺。听她这样一讲我就心动了，和家人商量后报考了湘剧班。
坚持舞台那么多年，就是喜欢，对湘剧的喜欢。
自从学习湘剧之后，就有一颗迫切的心，不停地去向老师请教。我非常幸运能够遇到一位非常好的师傅陈爱珠。她是那种燃烧自己、照亮学生的教学方式，不厌其烦地教我唱腔、身段。当我累了的时候，身体扛不住，她会说：“你先睡一觉，我在这里等你，精神养好了，然后咱们起来再练。”我真的就扑在那睡着了，等我起来的时候，老师真的就坐在旁边守着我，继续往下学，一路这样从小带到大。
我进本单位（长沙市湘剧保护传承中心）之后，每一场重要的演出，我的师傅必定都会在我的身边陪伴我，在台下看我演出的状态，下台了就会跟我说表现不好的地方，复盘当天的演出。包括这一次去上海，老师83岁的高龄都是陪着我。有她在，我感觉是一个定海神针，很心安。
记者：学湘剧需具备哪些品质？天赋和努力有比重吗？
周帆：学艺术还是要有点天赋和悟性。但这个东西没有比重，既要有天赋，又要靠自己不断的努力，又要靠好的老师，还要有运气，我觉得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，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状态。
记者：您现在每天保持练功的时间，大概有多少？
周帆：一个小时之内，压腿，做圆场喊嗓，唱腔我是只要一有时间，包括开车、洗澡的时候我也会练。因为老师教我“曲不离口”，她跟我讲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非常清楚。以前在学校，她说你不管到哪，比如打开水，从寝室走到开水房，这15分钟的时间你就提着开水，一边练唱腔一边练体力，我也会照着老师说的话去做。
记者：看您身板特别瘦，请问您日常生活是什么样？会去做一些体能训练吗？
周帆：除了练戏、练功，年轻人喜欢的我都喜欢，去KTV唱歌，了解一下现在更好听的歌曲，或者陪儿子打篮球、乒乓球、羽毛球。生活还是比较简单的，几点一线，工作、宅在家里、上网、唱歌。
不需要很刻意的维持。其实《夫人如见》很要体力的。我刚开始排的时候，第二场还没完，就觉得自己快不行了，体力跟不上，但就靠自己的毅力，必须要把它撑下来，怎么的我“死”都要“死”在台上，不能给自己任何偷懒的机会，一定要有这种坚定的信念，我的体力也是“以戏代功”练出来的。
记者：生活里，您如何保持身体上好的状态？
周帆：心态好。参赛是很紧张的，真的很紧张，但是我从小心态就很好，这跟我老师也有关系。我老师是一个很“佛系”的人，她觉得人活在这个世上，什么都不重要，但你要有一个好的心态，什么事情都看开一点，多给自己鼓励，这个事情如果有就有，没有就没有，也不要去钻牛角尖。她除了教我唱戏之外，还教我怎么做人，所以我心态一直也是非常好的。一个人有好的心态，才会有一个好的状态。
皆有责也：湘剧“出圈”正当时
记者：这几年很多传统艺术重新走进了公众视野，像越剧《新龙门客栈》，作为湘剧的从业者，当看到这些现象的时候，心里是什么感觉？会有羡慕吗？
周帆：当然会有羡慕。同为年轻一代的戏曲传承者，看到越剧的“出圈”，会想到湘剧什么时候也能够“出圈”？可能需要有剧种的代表人物，像陈丽君、李云霄也是年轻一代戏曲传承者的楷模。有时候会看她们的专访，她们对于艺术上面的追求、练功时的状态，同为戏曲人都是知道的，我们也是朝那个方向一直在走。可能在宣传渠道上面缺少了他们那样的机会。
记者：对于您讲的“出圈”，湘剧做过哪些跨界的尝试？当时得到的受众反馈是怎么样的？
周帆：都是很受欢迎的。比如说，在前两年创排了这种“戏歌”的形式。“戏歌”也是源自于湘剧的传统戏《琵琶记》，由传统的声腔再融入一些流行音乐的元素，这样子会让观众很直观地感受到传统文化和现代音乐的碰撞。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更好的宣传方式，让更多的年轻人觉得湘剧原来这么好听，不妨也挑个时间进剧场看一看。
观众的反馈，是最直接的一种感觉，我们就会去思考在今后的创作道路上面，要更加与时俱进，顺应现在社会的发展，多创排一些符合现代观众审美主题的好作品。
记者：湘剧现在的生存状态如何？如果说想在跨界或传播上走得更远一些，现在具备这样的条件吗？
周帆：现在政府对我们的扶持力度挺大的，物质条件、工作待遇都比以前更好了，从事戏曲行业的大部分也都是年轻人。长沙市湘剧院现在有45个演员，有3个队，一个演员队，一个乐队，还有一个舞美队，90%以上都是“90后”年轻人，整体团队都非常充满了活力和青春。
首先是要从剧本出发，一个好的作品以剧之本是非常重要的，还有导演、演员等，因为它是一门综合的艺术，要集结大家的智慧，从而给观众朋友们湘剧的精品力作。
记者：按照您的说法，湘剧应该是在慢慢地走出传统戏曲的发展困境？那曾经最难的时候是什么样的？
周帆：是的。最难的时候应该是我刚刚进团的时候，2005年，湖南盛行歌厅文化，演员都到歌厅里去跑场子，唱歌赚钱，自己单位也没有很多戏曲的舞台去展示，没有戏看，也不排戏，没有观众基础。
当时我19岁，刚毕业不久，就遇到这样的情况。但其实我比别的演员多了一份幸运。进团后不久，长沙市就出台了“杜鹃花人才工程”，所有的年轻演员其实都是在这个舞台上面成长的。每年政府拨款，让你去找老师学戏，每年做一次汇报演出，就是这样积累才会有今天我们的成绩。
记者：所以说湘剧的火苗它是一直都没有真正熄灭过？
周帆：对，所以说我幸运。因为“杜鹃花人才工程”连续办了很多届，我每年都能学一个戏，不断找每个剧种的老师吸收每个剧种的精华，从而把那些精华吸收到自己身上，夯实自己的技艺。我很幸运有这么多老师、同事来托举我。
记者：湘剧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，您身为传承人，对青年演员、传承人有什么建议？
周帆：建议是多多思考自己的艺术人生。因为现在我们的生活、工作环境都是越来越好的，应该要有心无旁骛的创作空间，希望年轻的戏曲工作者在舞台上面成为最闪亮的自己。
记者：请您用《夫人如见》台词形容自己现在的人生状态？
周帆：“天下匹夫、匹妇，皆有责也。”这谭嗣同跟他的夫人讲的一句话。在谭嗣同被行刑后，一次李闰的梦境中，她和谭嗣同两个人对月抚琴遥寄相思，丈夫却对她说了一句这么重的话。她不仅听进去了，接下来她的人生也是按照这句话，一步一步走下去。就像我们作为湘剧传承人一样，也是有着很重的使命和责任。
